草如

清单ing……排单很满,再接看心情,接受钞能力加急

穿绿裙子的女人

大风踮着脚尖跃过榕树树梢,旷寂的沙沙声随之响彻老街,一群乌云裹挟着薄脆的叶飘过头顶。


由则冉揣着一双手,在无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向前蹭,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片浓墨重彩的绿。


他转一转生涩的眼珠,将目光投向那片突兀又飞扬的绿色——原是一个穿着墨绿色纱裙的女人。由则冉只能瞧见她的背影,像一片柔软的海波,荡在单寒的空气里,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向前飘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几息之间缓缓转过身,跟着那片绿色的波浪轻轻走了起来。


穿绿裙子的女人绕过几个巷口,最终在一间极不打眼的、挂着“云水居”木质小牌匾的门脸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朝由则冉笑了笑。


那是一个很清白的微笑,清白得像冬天雾气弥漫的清晨,只有一点淡淡的阳光从晨露中渗进来。


她说:“跟了这么久了,进来喝杯茶吧。”



当由则冉在一片昏黄的烛光下与女人直勾勾地对视起来时,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跟踪一个女人,并且还跟到了人家家里。


“这里是云水居,我的私人茶室。” 女人不慌不忙地拎起琉璃茶壶,往小炉里加了几块圆润的橄榄炭,“云水居欢迎一切有缘人进来喝一杯茶,所以不用紧张——你喜欢什么茶?”


由则冉咽了咽口水,张开嘴时才发现脑海里一片空白——自己在二十余年的人生中似乎从未静下心来好好品一杯茶。


他的目光落到女人手边的一袋暗赭色茶叶上,于是伸手指了指:“就那个就好。”


女人温雅地勾了勾嘴角,用竹茶匙舀了一点茶叶出来。


“今天过得怎么样?” 她耐心烹茶,珍珠耳环在烛光中反射着彩虹般的色泽。


由则冉机械地笑笑:“丢了工作。”


女人顿了顿,随即将滚开的水往紫砂壶里高高一浇:“现在泡的是古树茶,五万块钱一斤。”


由则冉像离了水的鱼一样瞪大了眼。


女人噗嗤一笑,朝他摆了摆手:“没关系的,我喜欢喝这个,你就当陪我了。可能尝起来会有些苦,你先试一试。”


由则冉只好点头,“不好意思”和“我是傻子”两种情绪在心头翻滚。


“最近好久都没人来了,” 女人感慨地将涮过一遍的茶汤往玻璃茶海里灌去,玉白的手腕在光影中起起伏伏,“你有空吗?我们把这壶茶喝完。”


由则冉,一个两小时前刚被公司开除的悲惨社畜,除了点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一阵沉默在两个人当中蔓延开来,由则冉终于腾出注意力观察这间小小的茶室。


房间里没有窗户,四下点着蜡烛,淡淡的茶香萦绕在人鼻尖。屋子的西面供奉着神龛,一尊石塑观音微垂着眉眼,双手合十,宝相庄严。东边摆着多宝阁,架子上置满了各色茶具,陶的瓷的石的玉的应有尽有,在摇曳烛火和观音的目光中显得分外肃穆。北面的石砖地上放了两个透明玻璃罐,罐子里似乎装着些卷起的牛皮纸,作用不明。南边开着木门,门后坐着茶叶罐,罐里插满枯枝和碎花,开门时若风刮过,沙沙作响。


待他反应过来时,面前的茶桌上已经以羊脂玉细茶盅盛了一泡好茶。


“请用。” 女人捧起自己的茶碗,向他微微颔首。


由则冉道过谢,轻轻捏起茶盅,啜饮一口。


老茶特有的苦香自舌尖蔓延至喉口,比由则冉此时的心还要苦上几分。热意从口腔弥漫到鼻腔和眼眶,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还可以吗?”


“可以……非常好。” 由则冉努力微笑,埋头再饮一口。


“喜欢就好。喝茶养心,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你知道这两个罐子里都是些什么吗?”  女人伸手指了指北面地上的透明玻璃罐。


由则冉摇摇头。


“是人心。” 女人俏皮地撩了撩头发,继续道,“我常习惯给来这里的每一位茶客两张牛皮纸,让他们写下自己人生中最隐秘的秘密和最强烈的愿望,分别装进这两口罐子。放进去的同时,你可以抽一张出来。”


她温柔地望向由则冉,那目光和声音仿佛来自遥远海上的塞壬。


“你呢?你愿意交换你的愿望和秘密吗?”


由则冉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两张牛皮纸,犹豫了起来。


他并不是不想陪眼前这位优雅的女士玩她的游戏,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秘密倒是有——他从未对任何人开口讲过的事情,或许可以在云水居里找到自己的归宿。


“我写。” 他最终说。


由则冉的秘密,没有人知道。由则冉的愿望:在天河区市中心买下属于自己的一套公寓。


很俗气,但是也很现实。


由则冉就是一个很现实的人。


“记得在愿望的那张纸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女人托腮道,“如果有别人抽到了你的这张纸,说不定他会愿意帮你实现愿望。”


由则冉忍不住笑了。


他几乎为眼前的女人的天真所打动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


“好,” 他说,“那我这辈子就等着那个人出现了。”


女人也笑了,提醒他从罐子里分别抽一张纸出来。


由则冉伸手进去搅了搅,接连抽出两张纸。


他展开写着秘密的那一张纸。


“我一度想过杀死我的父亲。”


他没说什么,紧接着展开写着愿望的那一张纸。


“我快要死了。在临死前,希望有人可以陪我拍一套婚纱照。”


他的目光扫过纸片底端的地址,随即怔住了:沙面大街八号之一。


由则冉缓缓卷起牛皮纸,将目光重新郑重地投向面前的女人。


“我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冒昧,但是——” 他顿了顿,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你愿意让我陪你拍一套婚纱照吗?”



女人猛地抬起头,眼神从古水无波的温柔化成波涛汹涌的震惊,随即缓缓红了眼眶。


“好,” 过了很久,她终于颤抖地开口道,“……好。”


……



由则冉和女人拍的第一套婚纱照,是在珠江支流的一处断桥上。


“新郎和新娘再亲密一点——新郎请挽着新娘的手,对,就这样……”


摄影师热情地指挥着由则冉,示意他靠近一些,再近一些,直到女人柔软的肌肤紧紧地贴在了他的手臂上。


“可以吗?” 他小声问道。


“可以。” 女人点点头,抬起脸看他。江风吹拂,云浪浩荡,摄影师的声音渐渐藏在风里。那样白净美丽的一张脸上嵌着那样清明透彻的一双眼,女人向他微笑了:“谢谢你。”


由则冉没有说话。


他扭过头,看向夕阳将至的水平面,那里荡着无限霞光。



他们拍的第二套婚纱照,是在一片小树林里。


“你走慢点!” 由则冉扒开树枝,紧跟在提着婚纱裙摆跑得飞快的女人身后,忍不住笑了,“穿着高跟鞋呢,跑那么快干什么?”


“我乐意!” 女人回头朝他笑笑,飘扬的栗子色长发挡在耳边,面庞被枝桠中漏下的阳光打得斑驳。


摄影师紧跟在二人身侧,快门声“咔嚓”“咔嚓”响个不停,有如婚礼进行曲中的鼓点。


林间鸟鸣啾啾,潮湿的露水打湿了由则冉的皮鞋,可他并不觉得懊恼。看着女人消失在前方的背影,由则冉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穿着绿裙子的女人像一只精灵,飘忽悠悠地飞进了自己的人生,没有来处,不问归途。



最后一套婚纱照的拍摄地点,由则冉选在了山顶。


“累死我了,” 女人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提着裙摆连连摆手,“你干什么非要选这个地方?”


“你一会就知道了。” 由则冉轻轻笑了笑,三两步攀到山巅。


在簌簌山风中,女人缓步走到由则冉身侧,站在亭子里不动了。


过了几分钟,远处的朝阳自天际线的底端缓缓升起,一轮盛大光明的日出浮现在二人眼前。


“新郎新娘快赶紧拥抱!” 摄影师手忙脚乱地架好摄影机,大吼道,“日出一会就没了,抓紧时间!”


由则冉用目光询问女人的同意,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里。


“所以你是带我来看日出的?” 她仰起脸,轻声问道。


由则冉点点头,同样轻声道:“我怕你以后没有机会了——我这样说,你不要介意——希望你喜欢这一次日出。希望你喜欢每一次日出。”


女人没有说话。


她等待一阵大风刮过,随后踮起脚,很轻地吻在了由则冉的唇上。


那是很柔软、很悲伤的一个吻。不知道为什么,由则冉就是觉得悲伤。


“对不起,” 一吻后,他轻轻将女人推开,“我不爱你。”


“我知道。” 泪水已经在女人的眼眶里打转了,但她依旧那么美地微笑着,“我也要说对不起,我偷看了你的秘密。”


由则冉短暂地愣住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 


他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爱上我了。”


“我有那么幼稚吗?” 晶莹的泪水顺着女人的脸颊划过,“一个将死的女人,爱上一个同性恋的男人,简直太荒谬了。”


由则冉调皮地捏了捏她的胳膊:“谢谢你不歧视同性恋啊。”


女人没有笑。


她只是吸了吸鼻子,埋头再一次拥入由则冉的怀里。


摄影师在一旁欣喜地按着快门,由则冉尽力表现得温柔,希望拍出来的效果尽可能好一些。


“不怕,” 他小声说,“我会陪你到最后的。”


……



由则冉参加了简从心的葬礼。


葬礼很简单,参与者寥寥数人,其中包括简从心的父母。


“谢谢你,年轻人,” 葬礼过后,死者的母亲抹着眼泪轻轻握住了由则冉的手,“我听说了,我女儿走之前是你一直在陪着她……谢谢你。”


由则冉无措地笑了笑:“没关系……都是缘分。要不是她的那杯茶,我也会失去很多东西的。”


“我女儿生前性格就比较孤僻,没什么朋友,每天都闷在她的茶室里一个人坐着……谢谢你带她走出去,谢谢你实现她的愿望。”


年迈的母亲控制不住情绪,再一次抽泣起来,由则冉轻声安慰着她,感觉心里某个地方渐渐空了。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是个阴天,是个似乎走在街角就会偶遇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女人的阴天。


……



简从心在遗嘱里将云水居的继承权交给了由则冉。



那是一个明媚的晴天,由则冉正在云水居的门口浇花,忽然听到门后一阵沙沙作响——他抬起头,与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猝然对视。


“欢迎光临云水居,” 他轻轻一笑,“进来喝杯茶吧。”


玻璃罐子闪烁着蜡烛的微光,两张牛皮纸安静地置于茶桌上,男人望着茶桌后熟练烹茶的由则冉,渐渐移不开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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