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如

清单ing……排单很满,再接看心情,接受钞能力加急

电话

1.


双层巴士,刷卡,二层,第一排,右侧,坐下,打开前窗。她抬起头,看到前面那辆车最后一排坐着的两个金发小孩正一边舔着冰棍一边向她笑着招手。


她愣了一瞬,随即忍不住微微笑了。


她的笑眼里含着热泪。


今天是他的忌日,从墓园回家的路是那么漫长。


“如果你想我了,请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这是他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她紧紧握着手机,手心又湿又烫。她的目光迷茫地流连在窗外的穿梭树影间,思绪渐渐融化在温热的空气里。



2.


她遇到他的那天是个星期五,天气阴而潮湿,水门汀窗台上冒出一层黑绿的霉斑。


“3床的病人脾气不好,你要小心。”


她听到护士如此对他说。


又一阵风吹过,米白色的条纹窗帘微微鼓胀起来,像破烂的风帆。她微微皱起眉头。


耳畔率先响起的是一阵坚实的脚步声。


那声音听得她心烦,于是她埋头扎进被子里,用枕头捂着耳朵。


过了许久许久,她料想那人应已走了,于是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翻过身仰躺过来——


随即撞进了一双无比清凌的眼里。


一开始,她和他都没有说话。他们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彼此,整座楼里似乎只有两个人的鼻息可闻。


后来,他试探地走近两步,温声说:“你好,我是你的新护工。”


她阴郁地翻起眼睛,过长的刘海滑落颊侧。


“要不要出门走一走?我——”


“出去。” 她说。


他停下动作,滚了滚喉结。


“出去。” 她重复道,提高了些嗓音。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她埋在被子里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剪刀。



3.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自伤的了。


可能是得知自己将死而又不能立即去死的消息时,可能是在母亲终于放弃探望她的那天,或者再晚一些时候,在又一个护工被自己逼疯的时刻。


总之,剪刀被没收了她就用指甲刀,指甲刀丢了就用发卡,最后病房的护士将发卡和柔软的皮筋也没收了去,她就摔碎手机的钢化膜,用那锋利的边缘狠狠地划割自己的手腕。


通常情况下,她都可以藏得很好。她只是独独没有想到他会在深夜时分走进病房。


“你在干什么?” 他在病床旁蹲下,轻轻拎起她的手腕。


她没有力气同他争执,她的手好冷,她的眼泪好冷,她的心好冷。


“别这样,好吗?”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手中的碎玻璃拾去,轻轻撸起袖子,“你要是难过的话,就划我吧。我不怕疼——你看。”


他一咬牙,在手腕内侧划出一道深红的口子。


她浑身一震,幡然醒悟一般大叫一声,慌张地伸手去夺他手中的玻璃。


“没关系的,只要你能好受一点,” 他依旧温温淡淡地笑着,眼里映着白色月光,“伤害我,别伤害自己。”


她哭了。


她撕心裂肺地哭了。她埋在他温热的怀里,抽噎着,祈祷自己早一点死去,不要再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丝一毫的负担。



4.


他是公共卫生专业的大学生,假期来到这所医院实习。


他没有什么护理技巧,常常还得和她二人合力完成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但是护士们都说奇迹发生了——她的身边居然能有超过一个月不换的护工。


那一天,他照例推着她外出晒太阳。


“我昨天去登记了器官捐赠。” 他忽然打破沉默,轻轻拂去掉落她头顶的树叶,“如果我死了,我的心脏就捐给你。”


她回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她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但是她很眷恋这样的神色。


“为什么?” 她说。


“因为我希望你早日康复。” 他缓缓道,“希望能再快一点找到合适的心脏,希望手术顺利,希望你能站起来和我跳一支舞。”


她撇了撇嘴,扭过头去:“无聊。”


咚咚,咚咚,她那贫弱的心脏跳得很快。



5.


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病房的走廊里。


他收拾好东西,换上自己清爽的T恤和短裤,蹲下身和她道别。


他塞给她一张纸条,那上面写着一串号码。


“如果你想我了,请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他说。


她撇过脸去,执拗地不看他。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同护士们道别,登记手续,最后转身离开病区的玻璃门。


她甚至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



在他走后的许多天,她看着那张纸条发呆。护士们偷偷掩着嘴笑,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她在一个寂静的深夜将那串号码存入手机里,然而从来没有拨通过。


直到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护士们奔走在走廊,医生一个接一个地走入病房,每个人都握着她的手同她讲恭喜,热泪盈眶的母亲也赶到医院,搂着她抽噎着说“有希望了”。


合适的心脏找到了。


据说那是个年轻男孩的心脏,心脏的主人死于雨天的一场车祸,心脏的状态十分良好。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的讲话,忽然想拨通那个电话。


她便这么做了。


电话的那一头是忙音。


她生气了,狠狠挂断电话,很快就被护士的议论声吸引了注意力。


“捐赠者就是那个孩子——对,对,就是他,做过她的护工的那个……唉,可惜啊。”


“……也是缘分。”


她怔住了。


微风吹起窗帘,正如几个月前他们初次相逢时那样。


可是病床边再也不会响起讨厌的脚步声了。



6.


巴士到站的声音将她从旧梦中唤醒,先前玻璃窗前的那辆车已经不见踪影,吃冰激淋的小孩子也仿佛从来没有朝她笑过。


她捂着胸口,感受到来自心脏的磅礴的力量,弯腰说着劳驾下了车。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维多利亚港的海面一片红粉波光,直插云霄的高楼冷漠地注视着来往行人,不发一言。


她站在海边的栏杆旁,眯起眼,抚着胸口,伴着身后购物中心里传来的音乐跳起了舞。


一曲过后,她扶着栏杆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望着自己的发丝随晚风涌向深空,她再一次拨通了那个电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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