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勉的身边有一个伞人。
伞人没有头,穿一身行将赴往葬礼似的黑西装,修长的手指戴着一副白手套,手里撑着一柄黑伞。
文勉也不记得伞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可能是在母亲死去的那一天,可能是童年的某一个昏沉的雨季,可能是自己把脑袋磕到书桌角上的那一刻。
总之,伞人就那么阴魂似的形影不离地跟着她了。
“你干什么总跟着我?” 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文勉忍无可忍,扭过头看着伞人那没有头的脖子问道。
“因为你需要我。” 伞人答。
“我不需要你——你除了给我撑伞,还能干点什么别的?”
“这不是普通的伞。” 伞人并不生气,缓缓道,“这世界对你而言尚且太残酷,我的伞可以帮你挡一挡。”
文勉翻了个白眼,不再试图继续对话。反正别人也看不见伞人,它乐意跟着自己就跟着吧——总有一天,自己会研究出将他赶走的方法。
文勉恋爱了。
恋爱对象是一个相貌如泉水一样清澈温淡的男生。此人性格分外温柔,对文勉处处体贴,关照无微不至,会给她写充满爱意的情书,也会排长队给她在最喜欢的早点铺前买早餐。
文勉很喜欢他。
“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文勉问伞人。
伞人没说话,只是轻轻转了转手中的黑伞,确保伞沿将文勉整个罩住。
文勉无趣地叹了口气,手里摆弄着男孩送给自己的玫瑰花,不再理会伞人。
发生意外的那天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起因是文勉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因为摔了一跤,所以滚了下去,因为滚了下去,所以伞人没能来得及为她罩上黑伞。
文勉吃痛地叫了一声,扶着膝盖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捡起自怀中掉到地上的东西——她愣住了。
玫瑰花变成了枯萎的草屑,情书上用鲜红的笔触写着恐吓信,塑料袋里的早点尽数化成了坚硬的石头。
“这是……这是什么?”
文勉脸色煞白地抬起头,看向伞人。
伞人静静走上前去,将黑伞罩在文勉头顶——霎那间,玫瑰花和情书又变回了本真的样子,早点也冒出了香喷喷的热气。
“这是真实的世界。” 伞人缓缓道。
“真实的世界……所以他其实不爱我,对吗?他恨我。” 文勉很快落下泪来,但是嗓音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因为母亲生前的那些事,所以他恨我。但是你的伞——”
文勉抬起头,又看了看无头的伞人。不知道为什么,文勉总觉得他此刻如果有表情,那表情应该是格外悲伤的。
“谢谢你,” 她最终说,“但是我觉得我不需要你的伞了。”
“我要面对真实的世界。”
在这句话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伞人的影子开始变得透明。
“从我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待你说出这句话。” 伞人笑了一声,身躯继续变得透明,“你长大了,文勉。”
伞人消失了。
文勉抬起头,看了看再也没有黑伞笼罩的视野,随即低下头收拾起那些恐吓信和石子。
她穿过潮湿的楼梯间和走廊,在一间房门口停下。
她敲了敲门,里面走出一个相貌像泉水一样的男孩子。
“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文勉沉静道。
她走进了屋,关上门。
走廊内重归寂静。
完。